时间:2018/7/25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佚名 点击: 61 次

七天

吴鹏飞/文

开头

小说源自一个真实的梦,然而梦并不真实,梦中的一切,密布伤痕的山石,或一枚卷叶下的虫豸,以同样的姿势指着生死两极;它们在梦里闪着流萤的蓝光,仿佛另外真有一个光与影做成的世界。我猜不透梦中的光线来自何处,再现梦境不得不借助语言的微光。我一点点照亮这个梦,恍如秉烛夜游的人穿行在某座并不存在的宫殿。

烛火会慢慢映出一面墙。夜风穿堂而过的时候,飘摇的烛光使墙上的人舞动起来。我几乎触到那玉兔一般美丽的裸足;好几次,语言的蜡烛从我手中掉落到漆黑冰凉的地上。

梦境

鱼在飞翔,鸟在沉思,我梦中的少女,坐在草尖上,淙淙溪流轻轻裁开一片圆圆的宁静,习习清风传着密林深处的香味。

我不知何故远道跋涉而来,是水边多情的荆条把我拉到了少女身旁。

云在她指间缭绕,泉在她足下撒欢。她昂起头,草莓一样的唇吐出的,是露珠一样的声音。

她说,我是小小。语调平静而优雅,仿佛这四个字就足以解释她为什么悄悄出现在我梦中的树林。

我手足无措。我从不认识一个叫小小的姑娘。

我的窘态使她脉脉含笑。她站起身来,花瓣和绿叶从她雪白的肌肤滑落;她环顾四野,流云和山林就蒙上她谜一般的微笑。

她只是说,我是小小。

疑问 

我深感奇怪,这个小小总是在我梦中出现,有时她竟象一个橡皮泥捏的小人儿,在我柔软的心上不停地滑倒。我不禁疑心,某些夏夜伏案写稿的时候,忽然飘落在案头的那只蝴蝶就是小小。

梦醒之后我总想解开心中的疑团。我曾经翻检已尘封的日记,我不相信素不相识的女子能反复来到梦中,然而在日记中一无所获。

日记中的那些女子回避我的任何提问,她们窃窃私语,带着合谋的神情,好象是她们共同设下了一个圈套,请我猜这个谜。

小小是谁呢。

梦境 

在梦中我等不及任何答案,早已深深陷入了对小小的迷恋。

小小坐在如茵的草地里,她不说话,她的话用眼睛写在天上。我远远地、独自一人坐在泉边,蘸着瓦罐里的水,在草叶上和红果上写一首给小小的诗。小小抿着嘴偷偷笑了。她觉察到这种献诗方式含有对她的沉默的报复。

她突然象一只鹿儿跳过来,捧起我的瓦罐。让我喝掉你这些诗句吧。让我喝掉它们吧。

她举罐痛饮。我清楚地看见泉水如根须一般伸向她身体的每个部位。我忘情地扑过去,紧紧拥住她。小小只是在这时候才懂得了害羞。这美丽的小鹿在怀抱中一刻也不肯安份,她拼命地躲着第一个亲吻。

我不敢撒手,梦中的我喃喃地问自己,我是不是在做梦呢。是不是呢。

  

题解 

七天时间,据说足够创造苍生万有;可是有相同的光阴用语言的泥土捏造人物时,我的信心发生过动摇。我在想,也许喧嚷的凡间,根本就是天庭上那个坐在圈椅上打盹的老人,无意中做的一个梦,因为梦中的人常常并不知道自己身在梦中。

梦境 

小小的率真与热情即使在梦中也令人吃惊。当我们睡在草地或溪水里的时候,山在颤动,森林疯狂的倒下。小小毫不掩饰她的快乐,她穿着我那肥大的衣服,在梦中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这似乎仍然难以表达她的喜悦。

她忽发奇想,居然用长长的发辫拴着我,把我带到林里,仿佛要向每一棵树木介绍我,以此分享她的快乐。

她调皮地向那些树目眨眼,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她说,这是我的小鲸鱼。

小小这奇特的昵称使我在梦中陷入沉思,从一个美丽如梦的女人这面镜子中,我照见了自己的躯体,有一种骄傲感充溢心中的杯子,假如真的可以象这样一层层剥掉世俗的外衣,如马丁?路德所说,朝一个小圆洞滴下人类的种子,其实是一件圣洁的工作啊。

小小开始在梦里生男育女。孩子们茁壮成长,活泼可爱。成群的小我和小小小到处乱窜,吵得整座山林不得安宁。这些调皮蛋儿有一次跑得那么远,几乎已接近梦的边缘,最小的小小小差一点点掉进黑夜中的一个城市。

小小提到这件事十分后怕,她心有余悸地说,我做梦也没想到你的梦境竟这么小。我无言以对,只能向小家伙们挥挥拳头。我意识到必须尽快在梦中建造一个家园。

设想 

我要在梦里建造的是三个彼此相接的圆木小屋。一间给孩子,一间给小小,一间给鸡兔猫狗并贮藏草料与野果。用弯刀剔除杉树的皮,圆木将发出树脂的清香,在这样的白房子里令人心旷神怡。小小雪白的肌肤与圆木的色泽将融为一体,这增加了夜晚我想逮住这只美丽小鹿的情趣。我也许会一次次扑空,误以为圆木是我的小小。

但是从远处望这所圆木小屋,我却能一眼看见屋里藏有小小,因为小小的长发常常从圆木的缝隙中飘出来,象一片片黑绸闪闪发光。

在这梦中的家园,我要实现多年来埋在心底的一个愿望。那就是在小屋的四周种上我童年时候喜爱的树木:柿子树、林擒树、木瑾花树、核桃树、香椿树。它们的叶、花、果、核将喂养我们,四季飘香。我知道这些树木种在梦中将疯狂生长,它们会把我的圆木小屋托到空中。

  

梦境 

我以罕见的狂热投入到造屋工程。小小领着孩子们在溪边和林中玩耍,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这正是鱼类繁殖的季节,成千上万回游的鱼群吸引了孩子们的好奇心。他们趴在溪边,一排排粉白的小屁股象光洁的石头。

我遥望这动人的场景,不知不觉加快了造屋的进度。我双手挥舞着斧头与弯刀,雪白的木屑喷溅到我的身上,我的嘴里。我心中泛起木屑的清甜。

孩子们在溪边却突然鸦雀无声了,他们惊讶地目堵了一群孵化的小鱼蚕食母体的悲剧。他们惊慌失措,面面相觑,不敢吭声,也不敢抬眼望他们的母亲。这些低头而归的孩子们在院子里全都跌到在地上,撒在树间的蓖麻已经成熟,光滑如蛇蛋的果实铺满了院落。我的孩子们没法子不跌跤。

我的圆木小屋这一天终算完工。这本是一个喜庆的日子。然而小小却流泪了。她扶起最后一个身上沾满蓖麻籽的小我时,哽咽起来。小小说,我真想象鱼一样为孩子们而死。

我深受感动。我默默地抚着她的肩头,用一双已经磨砺得粗糙的手碰掉她睫上的泪珠。

 

猜想 

小小愈是真切地出现在梦中,我心中的疑团就愈是凝重。我无法相信我从不认识小小这个事实。我猜测,她也许是我曾经结识而后淡忘了的某个姑娘,只不过从前她不叫小小。于是在梦醒之后,我努力回想。然而我面对静谧的记忆的原野,以及这原野上阡陌纵横的小道时,不知从何迈步。

我需要捷径。好在男人这篇文章总是可以由他一生结识过的形形色色的女人来划分段落的。也许我可以从第一个女孩开始回忆。

回忆第一个女孩

我回到出生地。阴暗、潮湿和悠长的胡同闪现在眼前。我出生在一个医院,然后在那个夹墙及瓦楞生满苔藓的胡同里慢慢长大。那胡同里住的大人我一个也没记住,所以在记忆中它静得出奇。我是在胡同口碰到第一个女孩的。她似乎是受了什么委屈,正在那儿嘤嘤地哭。

小时候的我挺好奇地挨到她身后,拿一根狗尾巴草挠她的痒痒。第一个女孩更加气恼,她哭得愈发响亮起来,而且瘦弱的身子象麻花一样拧来拧去,这不仅使我感到好玩,而且使我小小的心中滋生了一种喜欢和同情混合在一起的感情。正是在那个瞬间,我叨破了母爱的蛋壳,进入了我一生中的第一个女孩时期。这个时期的记忆不大真确,像一块毛玻璃似的有些模糊,除非你用泪水打湿它。

但是有一个泪斑是清晰的。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我与第一个女孩少不更事,常常跑到胡同拐角的杂货铺前,眼巴巴地望着头顶上的玻璃缸里玻璃纸包着的糖果,每逢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就会飘出来,你们买什么?而我们不知道什么叫买。第一个女孩总是怯怯地代我俩回答,不,我们不买,我们是看。

在记忆这块毛玻璃上有一个泪斑是从另一面打湿的。那是一次幼稚的演出,当我站在讲台上,一手抓住象征火的脏红布而另一手准备举过头顶时,扮演吴青华的第一个女孩不顾剧情的要求,哭成了泪人。这令我感动和不好意思。夜晚我们结伴而归,路空荡荡的,街两侧贴满了大字报,那个世界仿佛就是纸制成的,一捅就破,我那么小的年纪居然懂得了忧伤,我解释不清为什么会突如其来地抓起第一个女孩涂着红墨水的胳膊,在那假伤痕上面亲了一口。

第一个女孩被这意外事件惊呆了,她在空旷黑森森的胡同里尖叫起来,呸,不要脸,你不要脸,她撇下我撒腿就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然一直在朝深处奔跑我知道我是永远不可能再追上她了。

回忆第二个女孩

我实在回忆不起来了。她似乎是一个爱吃茅丫和甜草根的山里小姑娘。

题解

我逆着如泻的时光向深处走,而我所拥有的不过是忙里偷闲的几天,这犹如一个勤勉肯干的工匠,手中却握着一把长度为零的尺子。

我知道创造一个人物的努力,包括回忆都可能是徒劳的。

回忆第三个女孩

第三个女孩长着虎牙,总是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俩是校广播室的一对播音员,两个人呆在一间阴暗的黑屋子里的时候,她脸上也挂着那种笑意,令人局促不安,好象我生来就有什么地方特别好笑似的。

我竟然喜欢上了她。我的第三个女孩时期是情窦初开时期,也是词汇贫乏时期。我大着胆子给她递条子,却不知写什么好。“爱”那个字眼尚未听说。我作为一个初中生,居然只会写:你的脸象苹果。其实第三个女孩是瓜子脸,有雀斑,人并不漂亮。有一次在播音之际,我又递条子,被她叭地打掉在地,麦克风也跟着遭殃,摔成了哑巴。这下闯大祸,因为那是学校当时最为昂贵的设备。教导主任气势汹汹闯了进来。第三个女孩出人意料地一脚踩住我的条子,把事故责任一古脑揽到自己身上。我简直感激涕零。不料放学推开家门迎接我的却是父亲的棒槌,父亲胀红着脸晃着被洗衣水泡得发白的棒槌,手中捏着的竟是一沓“苹果条子”,事后我数了数,“苹果”一个不少。

正是在棒打屁股的声音中,我负气结束了我的第三个女孩时期。当时不曾想到这个时期回忆起来饶有趣味,而且影响了我后来的性格。

回忆第四个女孩

其实并不存在什么第四个女孩,因为她压根不知道她被我迷恋过。

她是我大学同年级的一个女生。美丽而文静,跳舞的时候却非常活泼。某次联欢会上,第四个女孩合着《一只鸟仔》的轻快旋律翩翩起舞,至少是迷住我们号的8个男生。我们公认的美男子甚至当众敲脸盆为誓,发誓要追她到手。

我自惭形秽,不曾套近乎,未敢递条子,四年来一直远远地故意地躲她。唯一一次接触是男女列队几百人学跳青年友谊舞的时候,我与第四个女孩令人难以置信地恰好派对。然而在我们犹犹豫豫拉手起跳的时际,教练用手提喇叭大喊一声叫停。队伍进行了调整,第四个女孩不见了。

转眼毕业来临。我最后一个离开校园。同学们全部捏着粉红色的报到单洒泪而去。我却在学生楼前久久徘徊,我独自登上了顶楼第四个女孩的寝室。人去室空,一片狼籍,满目凄凉。在一地废弃的书刊杂志作业本中,我翻到了第四个女孩第一学期的一本练习册。我坐到我以为是她的那张书桌旁,缓缓打开那练习册。

我忘了身在何时何处,细细地寻找着第四个女孩作业里的演算与推理错误,一一帮她纠正过来。一下下午,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下午,我就这样不知不觉度过的。我在那本练习册上批满了“很好”。

梦境

回忆并不能找到小小。我黯然回到梦中。在我离开的短暂时间里,孩子们又长大了,而且非常调皮。他们彼此互封绰号,打闹不休。孩子们蜂拥而来,将我团团围住时,我的心境开朗了不少。

他们象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我笑起来。你们中间是哪一个最先想起给大家起绰号的?所有的小我齐唰唰举起了小手。我不禁哑然,在一群一模一样的孩子中间要找出那个聪明家伙看来不是易事。

我不再发问,挨个摸摸他们的头。好了,别闹了,你们吃草去吧。孩子们一哄而散。

小小始终深情地注视着这一幕。孩子们远去之后,她急切而温柔地扑到了我的怀中。你这么久到哪里去了呢。

我说,我一直在回忆,回忆第一、第三、第四个女孩。小小没有丝毫不悦,她只是对缺少“第二”感到奇怪。但她从不追问。这并非出自通常所说的信任,而是因为她是梦中的人。

想像

小小的独特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在想象的繁华的大街上,我认识过一位时髦的女郎。我们在咖啡馆彻夜不停地闲聊,为了闲聊而闲聊,而爱情却象咖啡一样愈冲愈淡。

那时候冷冷的绿色的灯光照着吧台上哈欠连天的侍女,使我们异常开心。在想象中以平庸的方式恋上一个窈窕女子我十分满足。

我打定主意,绝不主动越过谈情说爱的斑马线,长时间交谈,这是在语言上占有她;而我呼出劣质烟草的烟雾笼罩着她,这是在气味上占有她,我是她的恋人这个事实,还使我在精神上占有她。肉体的交接实质上是这一连串占有的表面化。对于想象中的这个女人,我并不渴望走最后一步棋。当你“啪”地拍上最后一粒棋子的时候,较量结束了,你没法保持玄想、速度、微笑和机智,更没有幽默可言。

然而我们还是平静地谈到了作爱的可能性。平静的程度就好象在讨论一道物理习题。力失去平衡,木块就会从斜坡上下滑。我开玩笑想逗想象中的这个女孩:你是土壤,可是没有生长的欲望。这是多么奇怪。

她摆出一付超凡脱俗的架式,盘腿坐在地毯上,脸上的表情似乎写着刀枪不入,仿佛比全世界的女人都沉得住气。我佯装未见,拿笔把她画在墙上作靶子,举起玩具枪向她瞄准,一支支塑料飞镖准确击中了靶的要害,她突然脸色发白,她呻吟道,我受不了了。

木块终于滑下了斜坡。我说什么也不肯开灯。于是这产生了一个疑问,在黑暗里,想象中的这个女人的美貌究竟有什么作用呢。

我们象黑人一样在漆黑的空气中跳着无声的生命舞蹈,但是劳而无功。生命的舞蹈早已与生命无关,变成了纯粹的舞蹈。不久我开始厌倦,黑暗中我屡屡摸索着解开无数颗矜持的衣扣,就如同反复演练着如出一辙的蒙目游戏。我不禁叹息。原来想象也如此累人。

一点感慨

我不懂小说,却写着小说。我更象一个幻想的儿童,一边尝试用语言的积木搭造精致的屋宇,一边又每每自己抽掉基石,让它们倒塌。我为自己的幼稚深深苦恼,不知道作为文学大树上的一枚苦涩的青果,我何时才能成熟。并掉到那些纳凉人的头上。

梦境

梦中的月亮每晚都是浑圆和明亮的。小小扬着一根树枝把孩子们圈进院落的时候,等待着孩子们的晚宴早已摆在了草坪上:荃粉稀粥、清炖蘑菇和火烧山果在月下就象冒烟的银子。

月的清辉替我照亮小小,辛勤劳作使她削瘦而动人。在孩子们稀里呼噜的喝粥声中,小小偶尔也会问天下女人都爱问的一个蠢问题。我老了么。我很丑是吗。

我不知道在梦中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在现实中回答这个问题,肯定是残忍而否定则是虚伪。我感到内疚。在我梦中的山野找不到任何更能滋养小小的东西。

小小是一个素食者。我们豢养的家畜家禽谁也不吃,它们死了就变成令人牙疼的石头。小小细心地将它们收集起来,让它们环绕我们的家园。它们变成天然雕塑,石头保持着生前的姿式,简直栩栩如生。在梦中的夜晚,死物和活物几乎难以区分,你不能用眼睛而只能用手的触觉来分辨真假和凉热。

题解

“七天”不过是从流淌的河水中取出的一杯水,它随着感情的杯子的不同,获得不同形状;它流经过去,又流向将来,正如数轴上那个原点,既不是有,也不是无。

梦境

小小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用瓦罐舀来溪水,清洗那些自然雕塑。

有一次,她正在刷洗一个兔子玻璃珠似的眼睛。她忽然停住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梦中这样突然的停顿,表示梦中人的思绪由一个问题跳向了另一个问题。

她迟迟疑疑地开口问,以前我们睡在溪流中的时候,岩石上不是有许多没人清洗的眼睛,望着我们。我一时不明白她的用意,老实答道:是的,大地上有许多死不瞑目的眼睛。

小小闻言羞得满脸通红。一个儿女绕膝的女人居然象少女一样羞赧,这叫人不可思议。然而小小就是这样,她在真正成为女人之后才开始害羞。小小的害羞史和大多数女人正好相反,也许她的魅力就在这里。

小说写到这儿的时候,我突然收到莫名其妙的一封信。它的笔迹和落款地址都十分陌生。信在我手上展开时,我产生了不祥的感觉。信的作者自称是我的幼时同窗,而我对他已毫无印象。信说,我偶然在某刊物上看到你的名字,动了念头写封信看看是不是你,因为同名同姓的太多简直把人弄怕了。

信微笑道:你应该记得我是谁。他例举了儿时滚铁环、放纸鸢、打陀螺、斗蛐蛐的一系列趣事证明他那时候名叫“铁蛋”。然而我无论怎样努力也忆不起“铁蛋”是谁。信丝毫不理会我的茫然,在末尾,它以成功证明了铁蛋就是铁蛋的轻松口气说,此外,你还记得那个扮演吴青华的小丫头片子吗,你俩原来挺要好的。她死了。

你听见了吗,她两年前已经死了。不祥的预感终于被证实。风卷走了掌上的信,我僵立在风中。第一个女孩死了,我生命中的一块基石被抽掉了。果真是这样,这意味着小小最精华的一部分两年前已经在远处死掉了。

想像

我闭上眼睛重回儿时那悠长寂静的胡同,第一个女孩孤零零地站在胡同口等另一个我。我一步步近她,当我高大的身影遮住她时,她惊皇失措。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我搂着乖巧的第一个女孩,双泪长流。你这么小,这么可爱,怎么会死呢。

比喻

长长的堤岸出现了空洞,深蓝色的蓄水逐渐渗透到不可知的深处。鸟还在水面上飞。

回到梦中

我悲伤地回到梦中。梦中的树木和石头第一次在午阳下投下阴影。孩子们正在午睡,他们交臂叠股,姿态各异,匀停的鼾声显示了梦中的梦乡异常甜蜜,一些孩子握着啃了半截的瓜沉入了酣睡;另一些孩子的脸上粘着山果的胡核与瓜籽。只有一个小小独自玩着抓子儿游戏,憨态可掬,好象懒得连眼珠儿也不想转动。

孩子们甘美的睡图使我稍稍心安,梦中没有异样,小小的母爱仍然充溢着圆木小屋。然而寻遍家园的每个角落,甚至包括我自制的木抽斗,都不见小小的踪影。

我的心重又悬起。那不祥的信如一片云翳从天际飘来;梦里的景物正在褪色,似乎要渐渐远去。我寻到溪边,意外地看到了美艳动人的一幕。尽管我隐隐有了不测的感觉,却依然有些惊讶。

小小躺在最深潭中,雪亮的肌肤浸在绿水中愈发耀眼,她秀丽的长发染作了青丝,象一种奇异的光芒在水中散开。而在这之上,飘着一个英俊的陌生男子的身影。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在我忧伤的时刻梦中会突然闯入一个陌生的男子。他面容模糊,或者他没有面容,然而他奇伟的体魄和宽阔的胸膛,正是我自小就钟爱的旅行者形象。我曾经渴望变成这样的人物。

当小小拖着黑发投入到旅行者怀抱中时,我平静地悄悄拨开草丛回到了圆木屋。我等待小小归来。一个月过去了,七天中的一个月转瞬即逝。小小慵倦而温柔地推开木栅栏回来时,我已经倚着门框睡熟了。露水打湿了我的脸,那不是眼泪。小小用头发盖着我,跪在我身边将我吻醒。

我误解了小小这个举动的含义。我以为这是表示不安或歉疚。可是小小十分疑惑。难道你是要我道歉吗。我一直和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呀。你每次进入梦中都不相同,有时你兴高采烈,有时你悲戚忧伤,有时你孔武有力,有时你又羸弱多情,我该向哪一个你道歉呢。

我低头不语,而且震惊,我从不知道梦中我以许多不同的面目出现,以怪诞的方式表达着爱情。

小小俯身吻着一言不发的这一个我,吻着我这一次的胡髭和指尖,她深深叹气说,你爱得太深了,而你却不知道。

坦白

当你太爱某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为她遇到你而惋惜。

谋杀

在梦中我从小小安祥的神情里感到了旅行者的魅力。我忽然萌生要与这面容模糊的旅行者交友的愿望。他还在我的梦里吗。

不,小小说,他走了。他在溪边那面绝壁上消失了,你的梦境肯定有一扇门。

我瞪大眼睛,旋即从梦中回到现实。我追赶那个并不存在的人,本来是怀着友谊的热望,可是当我越过梦境和现实的断桥,进入叙述之中的时候,心中却燃起了怒火。那旅行者在这怒火中在断桥失足落水,我残忍地微笑,欣赏这个没有五官的男子遭到天谴,任他在水中挣扎和呼喊,我稳坐岸边,不曾援以救手。相反,在他好不容易从水面露头的关键时刻,我用笔重又狠狠地把他按在了河底。

焚烧梦

第一个女孩死了。梦并不完美。讲述中我构陷了虚构的男子。我没想到这篇小说竟会这样。这三重打击使我倍感沮丧。若不是小小一声凄厉的尖叫,也许我不会飞奔到梦中。

小小惊恐地扑向我,我暗想梦该完结了。她浑身颤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有一根毒蔓藤陡然冒烟起火,火正象蛇一样窜进我们的房子。

我推开小小冲过去,扯起那吐着蓝色火苗的蔓藤,不禁大惊失色。那竟是一根电线。在我的梦境中怎么会有一根电线穿境而过呢,我大惑不解,然而危急的情势不容我细想。它喷着火,火舌舔着草木,拍着门窗,起初我梦中的一切拒绝燃烧。但最终还是抵御不了毁灭的诱惑。童年那些绿荫如盖的树变成了火树,满地蓖麻籽发出了爆裂的脆响,一股焦糊味弥漫在我的脑子里。

小小意识到一切都无可挽回时,表现出了出奇的镇定。她把四处乱窜和哭喊不已的孩子们聚扰在一起,集合在她身后。她抬头仰望那浓烟掩蔽已经望不见的天,从容地向后拢了拢秀丽的长发。她伸出双手徒然地护着她的儿女,苍白的脸庞洋溢着一种牺牲快感,蓝色的眸子却流露着苦痛。

她的发烧成了金丝,她的泪在自己胸脯上咝咝作响。我的梦就这样变成了一片焦土,回想起来真象梦。

树木化为灰尽,溪流化为干沟,梦只剩下了遍地石头和瓦蓝瓦蓝的动物雕塑,小小曾经用泉水擦洗它们,现在小小自己也变成了要人擦洗的雕塑。一丝永恒的微笑烧结在她的嘴角,她靠在儿女的墙上,任何呼唤哀求都不能使她改颜。小小沉入了另一个更深邃的长梦之中。

结尾

我悲哀地入徜徉在劫后的梦里,独自伤心落泪。第七天的晚上,我举目环视死寂的梦境,蓦然瞅见了绝壁上豁然洞开着一扇被火烧开的门。小小说得不错,我的梦中真有一扇门。

我擦干眼泪攀上陡壁,钻进这扇门,手告诉我这是一个漆黑的暗道。我惊诧地跌跌撞撞朝深处走,发现它并不太长。我走到另一端,触到了另一扇似乎是用浆洗的布包裹的纸门。

我怀着好奇和惊惧推开它,谜底揭开了。我来到了我日记的某一页。这一页写道。一九XX年X月X日,在某市艺术展览馆参观现代雕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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