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寒潮来势汹汹,蓝色预警接连不断,围坐在取暖器前也仍然瑟瑟发抖。于是年前一时兴起,约上了一大家子人,一同去更南方的广州过年。独具广府特色的过年氛围,一定是热闹喜庆至极的,老火靓汤、柑橘橄榄尽于桌前,舞狮贺年、敲鼓燃炮也是新岁之首不可或缺的庆祝节目。 一下飞机,我便脱去了厚重臃肿的大外套,用力地与温暖热情的阳光扑了个满怀。20多度的冬天,实在是想叫人在草丛里满地打滚,赖着不走了。 一盅两件,广式早茶 大城市的高楼大厦里,疏离又冰冷的客套寒暄是都市人熟悉的人际法则,可到了茶楼这样一个充满人情烟火的空间,一切的寒意都顷刻化解,聚合起人们心底的柔软心意。圆桌围坐,糕点小食摆满桌心,龙井、普洱、乌龙、铁观音依食客喜好缓缓沏上,纵然满堂喧闹,也守得住粤式早茶不徐不疾的仪式感。 我头一次惊觉,早餐竟可以是如此丰富又眼花缭乱的,当季的菜色,精致的摆设,往来不息的人流,竟偶感是在时空穿梭一般,回到了百余年的广粤大地。 (第一天吃的部分早茶餐点实拍) 大门两侧摆放的两株金桔树显得吉利喜庆,进门去眼前尽是一派活色生香的景象,古典老派风格的茶楼里装饰着字画对联,厚木制的桌椅在茶楼各处沉静地立着,仿佛已在这里迎来送往了无数的旧日早茶时光。茶楼面积不大,却足有三层之多,每层楼都充分利用空间似地摆满了桌椅,过道狭窄,有着一种众生百态在此交汇的满足感。 我们这桌的侍应生是一位头发有些许花白的老阿姨,见我们是一行外地人,随即把一口地道的粤语换成了蹩脚的“广普”。老字号的茶楼每到饮茶高峰期总是人满为患,座位紧张,侍者催促着我们点茶,我们便按当地人的口味,选了清油解腻的普洱茶。有意思的是,听闻当地人说,当茶壶里没茶水时,无须叫喝,只要把茶壶盖揭开,并放在茶壶盖口上的半边架着,服务员就会自动过来加上开水的,这是广东饮早茶文化中一条约定。 不一会儿工夫,茶叶和茶壶便端了上来。当地人对泡茶的要求是“水滚茶靓”,我们也学着烧水、洗茶、倒茶、添水、换茶的步骤,仔细地品尝着杯中茶香茶味。左邻右桌中,有老年好友围坐一起谈天说地,有一家人热闹无比地谈论家中喜事,有情侣你侬我侬互相喂食,也有身着得体的职场女性来此享用独处的清晨时光。杯盘交错,碗筷碰撞,各色层层叠叠的笼屉里飘溢着招牌点心香甜宜人的滋味,不同种类的茶香混合在一起,于空气里此起彼伏地流动,这般视听味的盛宴,充盈着每一位食客的脾胃和心灵。 对于广东人在吃食上的讲究与追求,我感叹不已。被早茶安抚着,胃先醒过来,人的各种感知能力才得以慢慢恢复。靓茶与美点相辅相成,虾饺,马蹄糕,萝卜糕,叉烧酥,榴莲酥,煲仔粉,鲜虾肠粉,艇仔粥,豉油凤爪,牛仔骨,糯米鸡,干蒸烧麦,云吞面,鸡蛋挞,双皮奶……样样精致好味,足见广粤人在点心这一方天地里挥洒的无限灵感。真正的广州地道茶楼点心味道清淡,不追求鲜艳的颜色和浓烈刺激的口感,酱油和调味料都不会过重,精致新鲜,任何食材的不新鲜都能够马上吃得出来。 (莲香楼、陶陶居牌匾) “一厘馆”与茶话 广州人喜欢“饮茶”,曾有一浪漫的嗜茶者传说以佐。南越国开国之君赵佗,当年率大臣在江边楼阁品茗,见江上波光潋滟,心旷神怡,遂抓一把茶叶撒向江中,茶叶忽化作无数仙鹤翩翩起舞,一会儿仙鹤又化成仪态轻盈的仙女降落楼中,向赵佗君臣献茶。足可说明广州人饮茶历史的悠久。 在咸丰同治年间,有一种馆子叫“一厘馆”,木桌板凳,供应糕点,门口挂一个木牌子,写着“茶话”二字,为客人提供歇脚叙谈的地方。后来出现了“茶居”,“居”即“隐”,也是为了提供闲人消磨时间的去处,后来规模大了才改名为“茶楼”。当时佛山经营茶楼的人,都买下土地来建几层高的茶房,全栋都用来经营大型茶楼。此后,广东人开始有上茶馆的习惯了。还有一种叫“二厘馆”也供同样的点心,区别在于价格和设备,茶楼的茶资要三分六厘,而二厘馆的茶资只需要二厘,相差甚远。 到了满清,乾隆一道圣旨令广州“一口通商”。因为这一政策,全国的茶叶、瓷器、丝绸源源不断运到广州,再销往世界各地,广州成了当时中国最大的物流中心,造成了广州经济的空前繁荣,繁荣的经济是美食的基础。茶多了价钱也就便宜,底层大众也能天天喝得起茶。 广州茶楼的前身是酒楼,可上溯到清代道光间区永利为最古,有绝诗说:“万瓦鳞鳞雉堞遮,小东门外一帘斜,永安桥畔行人识,二百年前旧酒家。”东堤的襟江酒楼亦十分古老,其联云:“襟上酒痕多,廿四桥头吹玉笛,江心云色重,万千帆影集金樽。” 新中国成立后,在“大跃进”到“文化大革命”这段时期,由于种种原因,饮早茶文化一度在内地中断,而世界各地的“唐人街”粤式餐馆、酒楼,尤其在香港、澳门地区,却不断兴盛,饮早茶文化也就不断发扬光大。 从“一厘馆”到如今的茶楼,早茶的内容和形式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内容越加丰富,场面越加豪华。从前的歇脚叙谈、吃食喝茶,到如今周末一家老少聚餐、街坊朋友小叙、男女朋友谈恋爱、老板师傅谈生意……约个时间,一起坐下来,既轻松有趣,又可免掉酒水的麻烦。 于我看来,广州早茶“闲适”的魅力还是因为那些饮茶、聊天、阅报的老人。即使茶楼还有不少出手阔绰,来去匆匆的生意人,但他们终究只是茶楼的过客。对老人而言,早茶才是他们的生活入场式。 在广州老城区的每一条街道深处,或许都生长着这样一座茶楼,留下一条故事的尾巴,在街巷的一方天地中游荡缠绕。“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饮杯茶去”。 盖碗茶和麻将 作为一名在巴蜀之地长大的人,喝着广式早茶,自然便想起四川的人民茶馆。春节之时,成都的春天已然悄悄降临,一厢文殊院外的新年庙会还在火热地招徕生意,另一厢青羊宫畔的游春花会已经雅致地开张,杜甫草堂,武侯祠,春熙路,成都近代文化的风韵在这些地方尽览无疑却又莫可名状。 老四川人的生活藏在茶馆里。旧式的茶馆房子破旧,虽有前后两个门及屋顶天窗透进亮光,还是显得昏沉幽暗。进门稍闭闭眼,才看得清室内布局。“喝茶噻?请坐!”老虎灶、竹茶椅、盖碗茶、铜茶壶、老茶客;凸凹的泥地,斑驳的竹笆墙,墙面上遗留的文革宣传画;袅袅升腾的水汽,淡淡的叶子烟味,时光在这里总是飘忽得更加缓慢。 “头上晴天少,眼前茶馆多。”这种印象也成了外地人对四川的素描。茶馆是四川人最世俗化,又最生动活泼的生活场景,像一个个窥探本地人闲散生活的窗口。屋顶老旧的黑瓦片下,张罗着一片地方的人们,践行着闲散快乐的生活哲学。一大早起来,将几个暖水壶灌满,一杯茉莉花茶下肚,瓜子花生摆好,老友一入座,一天的生活就算是开了个头。 (老茶馆风貌) 成都茶馆里最出名的要数坐落于成都人民公园内的鹤鸣茶社。它始建于年,是全国历史最悠久的茶社之一。据成都地方志记载,人民公园内共有6个茶社,其他5家命途多舛,有的挪了地方,有的重建了楼宇。唯有鹤鸣茶社几经沧桑,仍保留着原汁原味的老成都茶文化风貌,记载着茶社的变迁和历史。整个茶社最多可容纳多人喝茶。在高档茶楼茶馆林立的今天,鹤鸣茶社是成都最具“川西民风古俗风味”的茶馆之一。中式建筑、湖畔、长廊、矮桌子,竹靠椅,盖碗茶、长嘴壶、掏耳朵、看相占卦,各色民俗文化交相呼应,构成了鹤鸣茶社独特的风景。 老人摇着蒲扇和满堂儿孙聊着家长里短,或手持盖碗茶具慢慢细品,或摆龙门阵,或打牌聊天,或看报嗑瓜子。12-30元不等的盖碗茶,桌上配有暖瓶可以续水,如果不赶时间,能在茶社里坐上整个下午。茶客们还可以去出售茶叶和零食的小卖部,买点瓜子、花生等"零嘴儿",一边喝茶,一边享用。茶馆内来来往往的净耳郎,轻轻一捻手中铁钳,发出“叮”一声清脆的响声,茶客即可一边喝茶一边享受掏耳朵。茶馆里总有些人带着袍哥气质,热心快肠,遇上冲突出面化解,打起麻将来更是爽直痛快,有他们在的地方定是麻将声鼎沸。 (茶馆风貌) 四川人心态极好,有钱的人喝茶打麻将,没钱的人也是喝茶打麻将,无非是喝的茶差些,打的牌小些而已,大家互相不攀比。遇到赶场的日子,制造热闹气氛的是附近农村各地来买卖的人,好多人要先上茶馆泡一泡,才去买些必需品,或者买完东西一定要来喝杯茶。下午来茶馆的人,以打麻将居多,多数是镇上居住的人,上午忙完家务事来这里消遣,相对固定。茶客们大谈国事、妄议古今的恣肆,老人们酣睡而不被打扰的恬静,使这里好像成了自成一统、自得其乐的世外桃源,所谓“茶馆之意不在茶,茶客之意不在喝”大概就是这个意境。 如今的四川都市,大街小巷闲散的老茶铺渐渐被高档茶楼替代,茶馆或许已不再是一个功能齐全的“社会俱乐部”。不过在更远的乡镇,茶馆在某种程度上仍然承载着公共活动空间的角色,四川人那宽松柔软的生活态度便尽在其中了。 岭南特有的罗马柱老楼,湿热的长堤水岸是广式早茶的风味;翠竹夹道引向深处飘香的钵钵鸡,望江公园的岸柳石栏是成都老茶馆的意趣。“慢”总是我们这个时代稀缺的品质,城市里的人们总是精进充沛,哪怕欧美的极简主义生活理念大行其道,日本的禅意思维肆意横行,中国佛道文化解读琳琅满目,也掩盖不了对于生活旨趣的彻底忽视。 广式早茶和成都茶馆是城市文明中的独特气质,与茶道讲究的“和静清寂”很不一样。茶客是随意自由的,茶之外的饮食餐品、交际活动更是融于饮茶生活的一个部分,人们不仅得味,也得了自在。 文丨记者团朱雯卿 图丨记者团朱雯卿部分源自网络 编丨记者团张梦洁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